种瓜得瓜

　　像个调皮的孩子，四处伸展着藤蔓不上架，泼皮般地在屋顶上爬，往菜畦里的豌豆丛里蹿，四仰八叉，我行我素——这棵小黄瓜。嫩黄花筒毛茸茸，粉嘟嘟，瓣如绸缎般光泽、质感和温暖，惹人生怜。记忆中，往高处攀爬，向低处坠瓜，才应该是黄瓜、南瓜、丝瓜、葫芦等才该有的赛道，可这棵小黄瓜却学习了“美特斯邦威”——不走寻常路。帮你一把吧，我轻轻理条绕枝，牵藤上架。其间，免不了拆断树根缠绕的细须。环形花艺架子是妻子买来的，搭在两畦菜地间，专为瓜果攀爬设计。轻理慢顺间，小黄瓜根茎得以于豌豆密林深处重见天日。原来是扎根之地远离了花架，茎条没了环抱的“大腿”，缺失了倚靠、牵引和束缚。

　　自由是好，但也不能恣意脱轨。

　　寒风刮来了冬天，豌豆捧出淡紫色的花瓣，白菜卷起心事，萝卜生出胖娃娃……一切序时而生，这棵“不合时宜”的黄瓜却出现在菜畦上。经由母亲鉴定，是一棵如假包换的老品种黄瓜，是一棵生来就无需用大棚包装的黄瓜。

　　随即，一场讨论会在屋顶展开。

　　母亲：“这是小鸟带来的。”

　　妻子很聪明地发问：“小鸟无事衔一颗种子到处飞，什么原因？”

　　我：“至少证明我家并不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。”

　　母亲看着我笑了。

　　小黄瓜的到来，当然是个意外的惊喜，在这个冬日。

　　我的强势介入，扰乱了小黄瓜藤蔓自由的步履，让它见识到世间世事的烦杂险恶，小黄瓜藤蔓耍起性子，病恹恹，有气无力地挂在花架上，抗议或冤屈，不服或嗔怒。

　　屋顶的小菜园是建房时特意与太阳能和晒衣间协商后留下的小空间，用红砖堆砌做了分界，小小的四畦。屋顶小菜园虽然小得可怜，却是我和妻子心中的宝地，小葱、小蒜、小芫荽，辣椒、韭菜、青姜根，小家庭一年的生活已是五味齐全，何况还能有一两畦地用来迎合四季更替？投入时鲜菜蔬籽，餐桌有了季节的味道，日子有了酸甜苦辣的调和。既接地气又生态养胃，我们用屋顶小菜园的方式体验农耕的魅力。

　　外出几天回来，发现小黄瓜已顺从地爬上花架，纤细的须条一圈圈紧紧箍紧横杆，延伸的藤蔓借劲使力往花架格子间穿梭，沿着阶梯状的棱框向上攀登。在我的强扭之下，小黄瓜似乎找回了属于瓜类的久远遗传的生长常识，心稳意定，不再犹豫，满血复活，向上，向上，跨出的每一步都是梦想的每一公里，来自远古的呼唤。厚实饱满的绿叶尽情舒展，黄色花朵错落点缀，一幅精致的植物艺术，关于生命的艺术品。

　　细心的妻子还在密叶柄根部发现惊喜——两根拇指般大小的果实。两根小黄瓜鼓囊圆润，如玉石挂件般，娇嫩得几欲滴水。似曾相识，年初我和妻子专门栽种过黄瓜，就在我们的屋顶小菜园，也是环形花架的由来。选对了时间，选对了地点，花架下，从母亲那顺来的黄瓜籽，在我们的精心呵护下，发芽抽条抻枝，长势凶猛，攀登迅即，二十多天雌花雄花竞相绽放，不久嫩绿的黄瓜果便垂挂而下。问题来了，长到拇指般大小，黄瓜却换上黄绿驳杂的套装，越长焦黄越浓，带着与幼儿极不相符的沧桑和焦虑，食之，僵硬苦涩。母亲细细诊断，发出感慨：我种的也一个样。一家子探讨的结论：母亲选错了种。从栽种到收获，付出了两个多月的精耕细作，拿到一畦黄瓜一百多个“拇指病黄瓜”的不及格成绩单，小家庭围绕着黄瓜为主题的关于凉拌黄瓜、芥末黄瓜、泡黄瓜的种种美食计划终是“眼泪打湿猪脚饭”，也算是一个小小的遗憾，我安慰妻子，明年咱们再好好种。

　　这棵“小鸟衔来”的黄瓜，终究走上了正轨。

　　小雪，餐桌上多了一小碟凉拌黄瓜，鲜嫩回甘，黄瓜的真味。被我强扭的瓜，我尝到了甜味。

　　走失在夏天的收获梦想，在冬天转交不期然地遇见，失之东隅收之桑榆。种瓜得瓜，种豆得豆，种心得境，泥土的磁力，指引着内心的指南针，生命之钟不偏离轨道的同时，该来的都在路上。